访谈：李静午夜开聊"我没想到今天我这么讨厌"

　　黄锐：这个过程里面这些朋友就会信任你，把自己的心情完全告诉给你。我记得很早之前看你的节目是93年、95年北京台的《北京你早》。

　　李静：对，我入电视这行是93年。

　　黄锐：那时候是大学毕业？

　　李静：没有。我是拉手风琴的。大学毕业我先进了张家口电视台，呆了一年。我根本搞不清楚电视是什么。

　　黄锐：你拉手风琴专业毕业怎么做电视主持人？

　　李静：我应该被分到大学当老师，结果出了点问题，被分到电视台做音乐编辑。当时长得比较漂亮，就做主持人了。这一年里我觉得电视这个工作特没意思。后来就到电影学院进修弹琴了。北京电视台正好去电影学院挑人，在楼里面就挑中了我，然后进了北京电视台。最早做《北京您早》，跟徐滔还有元元是同事，我们跑了五年公安口。现在警察穿便衣我一眼就能认出来。因为警察有一种独特的眼神。

　　黄锐：有时候阅历就是一种财富。

　　李静：我觉得非常好，作为主持人只跟明星对话，但是作为记者还要去田间地头的采访。你不断切换你的语言，锻炼很大。窦文涛崔永元都是做记者出来的。如果我从弹钢琴、做综艺节目开始，现在就会是特做作一人了。这是个五花八门的世界，根本来不及调整自己，那时候我每天不梳头不洗脸跟各种人在一起。这些都丰富了我后来的节目。

　　黄锐：从师范类学手风琴专业的毕业生到到民生新闻的记者，你适应吗？

　　李静：特别不适应。手风琴我练的是独奏——伴奏还要跟别人打交道，独奏自己一鞠躬就下台。以前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琴房对着琴，因为手风琴要对谱子要很长时间。我记得夏天很热，我把脚搁到一个凉水盆里就开始弹了。最后浑身都是汗。冬天就学聂耳，聂耳会先用雪把手弄僵再拉小提琴。我就搬一个凳子坐到雪地里，弄一把雪，僵了，开始练琴。

　　黄锐：有用吗？

　　李静：没用。我喜欢追逐英雄追逐偶像。聂耳是我的偶像，他的什么我都学。练手风琴不需要跟别人交流，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今天这么讨厌、这么能说。

　　黄锐：后来从北京台进了中央台开始做综艺节目了。《欢聚一堂》、《周末大回旋》、《精彩十分》。这一系列节目应该是从语言表达、现场把控上的提高？

　　李静：我特别感谢那一段。我做记者的时候采访黄阿原，用了一种非常轻松的方式，他有在台湾做节目的背景，比较活泛，他说“你不像做新闻的，你可以做综艺节目”。我说“您看对了，我以前学文艺的”。后来他做《欢聚一堂》就把我借调到中央电视台，那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接触文艺节目。当时非常好的节目有《综艺大观》。我们创办了《欢聚一堂》，中央4希望向全世界看到中国不是很保守的。95年，我那个栏目叫《流行风》，戴着耳麦。我们设计了很多形式去介绍中国流行音乐。那时候我们就开始玩了。现在叫VJ。

　　黄锐：那时候已经很时尚了。

　　李静：我看国外拍出来镜头晃，我也晃。结果被领导臭骂一顿，说“都晃成高血压了”。世界流行什么，我都跟风。不过也很盲目，我晃起来是挺恶心的，头晕。可是那是不安分的心，驿动的心，渴求改变的心。最离谱，我看完丹尼赫尔之后就要成为中国的丹尼赫尔，写了很多短剧，带领一帮人拍小品。比如一个人钓鱼，把勾抬起来钩到另一个人的披萨，两个人打起来。我借了别墅、租了机器、拍了大概二十多集，每集一分钟。结果没卖出去，还在我那儿放着呢。比如男女两人眉目传情，但是又来了个男的，那个男的就摸越过女生去摸另外一个男生。二十多岁精力旺盛。我当时找的这拨人，后来很多还成名了。小心我有一天把这个剧公布出来！当时我干了很多不靠谱的事，《超级访问》是基于失败之后的一个成功。

　　黄锐：虽然不靠谱但是你花了很多心思，不经历那些可能没有后来的等等等等。

　　李静：我一直想做喜剧小品，那种一分钟的东西我现在都不觉得落伍。比如一个女的天天折磨老公，老公就对着井许愿老婆掉到井里。老婆问：许什么愿？他说，“我希望我们俩一块儿遨游太空”。我把他想象老婆掉到水里的画面拍出了好多的镜头，特别好玩。受了朱德庸的漫画、丹尼赫尔的短剧还有豆子很大影响。

　　黄锐：你的是不断在更新的。

　　李静：我觉得特别没意思。老干一件事。

　　黄锐：从中央台出来也是因为你的觉得没有地方让自己发挥了？

　　李静：当时我做了很多节目，但觉得看着镜头说话特别傻。我对《超级访问》的设想是，我们蹦着出来，说话不是一本正经的。挺颠覆的。我记得领导完审片特别严肃地说“为什么叫《超级访问》？你们很“超级”吗？”我还得站起来说“我们不“超级”，我们希望很“超级”。”那个年代，创新面对最大的问题是你要去一一解释。当时特别像批斗会，很有意思。

　　黄锐：可是很多人觉得，干嘛折腾自己呢？

　　李静：那种生活很无聊。现在做《非常静距离》也很累很辛苦，可是按部就班地去维持我们已有的东西，就没什么意思了。做新节目是很冒险因为会失败，可是有阻力你才会觉得有意思。你灭了它，就觉得还挺来劲的。再说可能十年二十年后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劲儿了。既然现在我还有斗志，就应该迎接这个挑战。那次我跟我老公聊到“活在当下”很重要，“过去不重要，未来也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当下精彩和刺激”。失败或者成功都伤及不了生命，顶多知名度受点损失，那又能怎样呢？

　　黄锐：生活态度决定了命运。

　　李静：安徽台给我一千万，最大的风险在他们身上，他们都愿意承担，我怎么能不去试？算帐都能算得过来。当然不是说赔就算他们的。最开始我也写文案，但是拉不到投资的。现在我确实有这个能力。而且经历了当年的挫败，现在只要有人认可我就觉得我应该为他们努力。如果我做了这个节目失败了，那是我水平的问题，但不意味着我这辈子就没戏了对不对？所以我敢试。人家都买单了，我干吗不去做呢？

　　黄锐：刚开始做节目，拿《超级访问》去电视台，你应该也吃了不少闭门羹吧？

　　李静：很正常。当年还没有民营电视公司一说。99年、00年。我们的节目拿给电视台、，他们都觉得为什么要播你的东西啊？我当时也不知道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好处，甚至不知道能给我自己带来什么好处。我只知道不做节目会给我带来坏处，我的生活会很无聊、情绪会很压抑。我就跟他们说，你播吧播了之后就有收视率，如果收视率不好就把它退给我。白给电视台。

　　黄锐：当没有合同没有打预付金？

　　李静：其实是可以要的，但是我不懂，很傻。就觉得你节目播了就很好。当然也没有人主动说“我给你点儿钱吧”。当年、我们公司的前身，败得很惨。那三年的代价让我们获得了丰富的经验。大概05年06年民营电视制作公司有2/3关门了，留下来做电视栏目的只有光线和我们。但是最开始是遍地开花的。可是一直没有做过市场调研，不知天高地厚，不管不顾，节目就这么生存下来了。《超级访问》从第一期就是频道收视第一，到08年都没有掉过前三。我们是靠内容取胜的。04、05、06年，大批电视公司关门的时候我们却不停接单，别人给钱我们制作。包括《超级访问》、《美丽俏佳人》、《情感方程式》、《明星大考场》，接不过来。我记得上海有一个台长特地跑到北京请我吃饭，他问我“为什么别人关门你越做越好？”我说“不知道”。我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战略，我只知道我做的这件事是不可以走后门的。谁是你二叔大姨都没有用，谁都不可以左右观众的选择。但是你把内容做好你肯定赢。我做节目就坚持一件事，跟大家开策划会。所有的导演知道，我在现场我是翻脸不认人的。我们输不起，我们靠内容生存。这我们为什么越做越好，为什么安徽卫视这次能够把这么好的平台给我们？他们相信我们，我们的立命之本就是做节目。这是这么多年做下来的经验。

　　黄锐：你在现场的时候会跟编导特别较真？

　　李静：其实轮不着我，因为有主编。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，作为主持人，节目里面很多东西都不是我决定的。但是我的公司做的节目，我就要帮导演完成1/3的台本。我有权颠覆性台本。我特别在意收视率。可能对别的节目我就不会这样了。

　　黄锐：现场谈话那么密集的情况下，脑子转得过来？

　　李静：每个人说话的时候我都会想，观众现在换台了吗？观众会换台吗？我们靠观众吃饭，必须很清楚大家的喜怒哀乐。这个原则我会跟我们主持群去分享。你没有时间铺垫很多次，要迅速切入主题，迅速吸引眼球，迅速抛出他们要的东西，不要罗哩八嗦。大家一打哈欠就换台了，电视很残酷。

　　黄锐：我们来看一下那时《超级访问》的图片。

　　李静：不要了吧！？用我的手段来对付我。

　　黄锐：有时候回顾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，我们都想看到那些令人难忘的事情。

　　李静：这是采访谁啊？蔡依琳吧？

　　黄锐：蔡依琳她的专辑。

　　李静：今年的《超级访问》在观众当中开场了，结果观众都拿着手机一直拍。

　　这个是蒲巴甲那一期。

　　王学兵跟他的太太孙宁新婚之后第一次上我们的节目。

　　这是那英，多幸福啊。

　　黄锐：你跟内地明星都很熟，但是港台明星怎么办呢？本身他们到内地了就会不自觉地缩起来。

　　李静：主要是文化不一样。还有在台湾主持人自己也是艺人，不像我们主持人就是主持人。这个我自己也有感受。

　　我那时候多小啊。这个是01年应该是，婴儿肥。

　　黄锐：多专注的表情。

　　李静：戴军说我是他见过、最愿意改变的人。听起来像骂我。

　　黄锐：但你就是在不停地改变啊。

　　李静：那怎么办啊？我们做的就是创意。如果我是卖中药的，也不用那么辛苦了。

　　黄锐：在《超级访问》里每位嘉宾都会掉眼泪。眼泪应该是你们节目打动观众的重要因素。

　　李静：怎么说呢，这个并不是很刻意的。我希望节目有人性的东西在里面，我做节目就是一个了解人性发现人性的过程。《超级访问》的核心是挖掘明星的“当年事”。

　　黄锐：怎么挖？

　　李静：还真不能公布怎么挖的，这是我们的手段。手段极其丰富……给你讲几个吧！“拉家人下水”，比如采访陈好就把她的弟弟拉下水，让弟弟帮我磨。还有“动用资料库”，我们有资料库，有时候也需要跟人家借资料，我们用真诚去借。现在《超级访问》回溯当年都成了一个标志了。

　　黄锐：应该是把人家里的祖宗八代都查得特别清楚了。

　　李静：我们公司对谈话类节目是比较有把握的，《情感方程式》、《超级访问》、《娱乐麻辣烫》、《非常静距离》成了一个系统的支持。我们公司在做谈话节目上是说一说二的，这两年还在继续开发，我们有自己的秘诀。《超级访问》、《非常静距离》还有其它几档栏目的主编都跟了我六七年，他们还在大学我就挖过来培养了，所以他们这么多年跟着我。我们有一种默契了。

　　黄锐：有些嘉宾来的时候未必是你所想的那种状态，你会用什么方式勾起他说话的欲望？

　　李静：也不能说每期都很成功。我觉得主持人要迅速发现对方的优点，迅速让自己欣赏对方。如果你看到的全是对方的缺点你是没办法做这个采访的，特拧巴。这个人狗屁都不是，凭什么采访他？然后你就会得抑郁症。做主持人要很包容，不是直接捧，但是要让对方感受到你是在欣赏他，他就会慢慢慢慢向你打开。下一步再去讨论大的缺点，他就能接受了。上来先把他灭了，那不是我的风格。有一些人是保护得很严，那就到这儿吧。观众也看得到你就是这样一个人，你是保护自己的，我也没话说。一个装的人就让把“装”表现出来，我无权粉饰。《非常静距离》跟《超访》最大的不一样是更“本色”，宣传词是“静显明星本色”，就是用李静表现明星的本色，但好和坏是你的事。现在国外的谈话节目就是这样的。

　　黄锐：听你讲的这些我也受用也很多。

　　李静：对于你来讲，不需要总是去想什么特色应该为我所用，你就想一想你被别人喜欢的是什么——这就是你的本色。你就把它放大。一个人不喜欢自己，每天都在喜欢别人，那很可怜。《非常静距离》我就想跟大家说，这些明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。观众应该更爱自己。舆论把成功夸大了，一个人在一个方面的成功了就会把包装成无所不能、天生智慧。本色是最可贵的，比如我有的时候颠三倒四、东一出西一出。我主持《百家讲坛》估计一分钟就把我轰下台了，我这种风格就适合主持这个节目。